汪成用

　　　　　　　　我想你。
　　　　　　　　可我為你羞愧。

　　　　　　　　你強顏歡笑﹐
　　　　　　　　躊躇地推開了記憶之門。
　　　　　　　　回過頭
　　　　　　　　——給了我濕冷的一吻。
　　　　　　　　驀然間﹐
　　　　　　　　你卻變得面目全非。

　　　　　　　　我自信——
　　　　　　　　我熟悉你身上的每一條皺紋。
　　　　　　　　可當你像現實樣地橫在面前﹐
　　　　　　　　你卻讓我如此陌生。

　　　　　　　　古典的輪迴﹐
　　　　　　　　使厚道變為麻木不仁。
　　　　　　　　聖經般的花言巧語﹐
　　　　　　　　使痴情的眼睛蒙上了灰塵。

　　　　　　　　你走近我﹐
　　　　　　　　像夢一樣輕。
　　　　　　　　半句吞吐欲說還休……
　　　　　　　　又轉回了身。

　　　　　　　　我憤怒了﹐
　　　　　　　　——你的捉摸不定偷去了我的童心。
　　　　　　　　我疑惑了﹐
　　　　　　　　——你的隱痛難言墜入了叵側的眼神。

　　　　　　　　還記得﹐
　　　　　　　　我們分手在待甦的春天。
　　　　　　　　可一個冷酷的夏季﹐
　　　　　　　　使本應結果的秋天不再繽紛。

　　　　　　　　可你——
　　　　　　　　卻漠然地觀賞著未愈的傷痕。
　　　　　　　　干涸的血跡裝點了欣欣向榮﹐
　　　　　　　　鑲嵌了你粉白的冰肌玉膚﹐
　　　　　　　　美得讓人無法容忍。

　　　　　　　　啊﹗
　　　　　　　　那豐腴的冰肌玉膚……
　　　　　　　　我似乎突然明白了幾分——

　　　　　　　　你的貞潔﹐
　　　　　　　　已典當成無奈的得過且過。
　　　　　　　　惡人的鬼話﹐
　　　　　　　　冷不丁編成了嘻皮笑臉的調情。

　　　　　　　　我想你。
　　　　　　　　可我為你羞愧。

　　　　　　　　你深重的災難﹐
　　　　　　　　已淪為眾愚氓耍混的口實。
　　　　　　　　你養育的子孫﹐
　　　　　　　　竟成了公仆們墮落的人質。
　　　　　　　　五千年的天經地義吞噬了思考的理由﹐
　　　　　　　　就連死去的弟弟那碎心的哭聲﹐
　　　　　　　　也無法喚回你的驚醒。

　　　　　　　　弟弟﹗……
　　　　　　　　我剛要向你捶胸頓足﹐
　　　　　　　　你卻呼號著沒了蹤影。
　　　　　　　　我聽不清你斷續的嗚咽﹐
　　　　　　　　在語言無法到達之處﹐
　　　　　　　　隱隱傳來了樂音般的懺悔……

　　　　　　　　不用了
　　　　　　　　不用了﹐
　　　　　　　　我閉口放棄。
　　　　　　　　於是﹐
　　　　　　　　我用感覺觸摸著你的曲線﹐
　　　　　　　　我用理性揩去了你的淚痕。
　　　　　　　　讓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四目相對。
　　　　　　　　那一刻﹐
　　　　　　　　耳邊掠過了卷起沙石的疾風。

　　　　　　　　風聲中舉目四望﹐
　　　　　　　　剎那間我驚恐萬分。
　　　　　　　　流動的思想頓時風干﹐
　　　　　　　　鑿成了一道語無倫次的碑文。——

　　　　　　　　不見滾滾黃水。
　　　　　　　　源頭處﹐
　　　　　　　　是一障難解難分的煙塵。
　　　　　　　　不見黃水。
　　　　　　　　只有河床上瘦骨嶙峋的石頭﹐
　　　　　　　　譏笑著艄公們木訥的號聲。

　　　　　　　　我們就這麼站著﹐
　　　　　　　　任憑荒唐的回味放肆地爬上干裂的嘴唇。
　　　　　　　　……濃香的乳漿﹐
　　　　　　　　綿軟的體溫。
　　　　　　　　還有四合院裡的千年古槐﹐
　　　　　　　　滿山的野菊紅楓﹐
　　　　　　　　星月下秋虫低鳴……

　　　　　　　　我想你。
　　　　　　　　我為你嚥下了羞愧。

　　　　　　　　……走吧走吧﹐
　　　　　　　　不再說什麼﹐
　　　　　　　　我痛苦著語言的枯竭。
　　　　　　　　不再憤怒﹐
　　　　　　　　不再疑惑﹐
　　　　　　　　我無言以對。

　　　　　　　　走吧走吧。
　　　　　　　　頂著飛沙走石。
　　　　　　　　沿著不留腳印的河床。
　　　　　　　　去上游﹐
　　　　　　　　找尋那始初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