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二

汪成用 (老駟)


  段老二姓段﹐排行老二。

  說來也怪。——

  時已過﹐境亦遷。可當張老師在音樂學院的深宅裡向我高 談闊論“時代音調”時﹐他卻莫名其妙地從記憶的底層鑽了出來……

(一)

  段老二姓段﹐排行老二。

  “段老二”這名字雖談不上響亮﹐但也算說的過去。可不 知怎的﹐他本人對此稱謂卻是眼裡冒血般的憤恨。在我印象中﹐人們只在拿他開心 時才稱他段老二。通常是﹐叫的人邊叫邊跑﹐段老二則在圍觀者的哄笑中抄起鐵鍬 鋤頭什麼的追上去。他腿短跑不快﹐幾圈之後只得停下來把手裡的傢伙一戳﹐扯開 公鴨嗓開罵﹐喊出些讓我們這些初下鄉的學生聽得雲裡霧裡的話來﹕

  “X你娘﹗難道非脫了褲子給你看不成﹗老子是張翼德轉 世﹐丈八蛇矛﹗直殺得俺家臭婆娘跪下求饒﹗你這王八蛋有種﹐可敢和老子比一比﹖﹗ ……X你娘﹗”

  總算有一天﹐知青頭兒吳家驥頓開了茅塞。那是個初春的 午後﹐天冷得趕上了寒冬臘月。段老二又在一片哄笑中去追什麼人。北風刺骨﹐吳 家驥順手撿起根繩子往棉襖上攔腰一扎﹐不料繩子斷成了兩截。他楞了片刻﹐扑哧 一聲笑了﹕

  “嘿﹗妙就妙在‘段’‘斷’諧音﹐這老二可萬萬斷不得 呀﹗”

  這一無師自通的領悟﹐讓我們高興了整整一下午。過去聽 不太懂的譏笑﹐加上段老二像被挖了祖墳似的怒罵全都串在一起活了起來。

(E)

  “你這曲子寫得四平八穩﹐毫無新意。”

  “那您給改改﹖”

  “油水不大﹐我看你還是另起爐灶吧。”

  “您起碼給挑點兒錯﹖也讓我提高提高。”

  “完美的平庸﹐沒錯可挑。一個作品要成功﹐關鍵是要有 精神。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要有時代精神。——子曰﹐樂雲樂雲﹐鐘鼓雲乎哉﹖”

  “什麼意思﹖”

  “……”

  “太玄了﹗怎樣才能體現時代精神﹖”

  “要寫出時代音調﹐才能體現時代精神。”

  “噢……”

  “懂了吧﹖”

  “沒有。”

  “慢慢體會吧﹐老弟﹗你大概一時半會兒懂不了。作曲﹐ 本來就沒法教。”

  “那……﹐恕我直言﹐您憑什麼拿工資﹖”

  “哈﹗就憑我能告訴你﹐你這曲子沒時代精神﹗”

(二)

  說句公道話﹐叫他“斷老二”實在是冤枉了他。別看他長 得精瘦矮小﹐剛過而立之年﹐段老二已膝下有兒女六人。你聽明白﹐——六個﹗香 火旺盛﹐何“斷”之有﹖為防堵“斷老二”之類的污言穢語傷及“祖國的花朵”﹐ 段老二高瞻遠矚﹐老大取名為“大埋汰”[1]﹐老二“二埋汰”﹐老三“三埋汰”… …﹐以此類推﹐順至“六埋汰”。

  可見﹐“斷老二”之稱近乎誹謗﹐足可鬧成官司﹐不過是 “法盲”們無聊時尋開心的娛樂而已。柿子揀軟的捏﹐誰讓他傻得出奇﹖北京人稱 他二百五,上海人笑他十三點。

  說他傻,他對數字卻頗為敏感﹐常常在小賣店里為幾分錢 吵得翻天覆地,且極少失算。別人是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他恨不得一分錢碾成抹兒 吹著花。

  因為他太窮。

  他的月工資為三十六塊五,農工二級。因落入這一檔次的 人甚多﹐形成了浩浩蕩蕩的“365”大軍。不知哪位才子偶得“飛來之筆”﹐創造性 地唱出了“mi-la-so”的曲調來。心有靈犀一點通﹐一唱百應。百十人齊聲高唱 “mi-la-so”﹐那場面很是壯觀。

  自從知道了“mi-la-so”的由來﹐段老二像哥倫布發現 了新大陸一樣興奮不已,成天把“mi-la-so”掛在嘴邊,且唱得十分動情,以示 對他經濟地位的憤憤不平。也是。你想想,三十六塊五養八口人,碾成抹兒也不夠 花啊!

  於是段老二總借錢。此時的他便一反常態地耷拉著腦袋, 收起了丈八蛇矛的英勇。他帶著哭腔掰著手指向人數落收入與預算。平均一張嘴五 塊錢不到,收支如何平得了衡﹖雖然幾乎家家捉襟見肘﹐但仍有好心人解囊相助。 可借錢給他基本上是“肉包子打狗”。時間一長,本地資源漸漸枯竭﹐段老二便把 哭喪的臉轉向了知青。

  段老二鄭重地稱我為“知心朋友”,原因之一是,我從來 不叫他“斷老二”。其二,我借給他了四十塊錢。乖乖!人民幣四十圓﹗

(三)

  使我對段老二刮目相看的﹐是他在那年“批林批孔”[2]大 會上出人意料的精彩表現。

  又是初春﹐天照例冷得像寒冬臘月。早出晚歸累了一天﹐ 晚上照例大會小會學毛選念報紙﹐統一思想行動。段老二平日但凡開會准保打盹兒﹐ 也許那天是急著要與“孔老二”劃清界限﹐“批林批孔”的文件剛念完他就舉手發 言﹐一開口便語驚四座﹕

  “隨著運動的深入發展﹐中央揪出了壞份子林彪孔老二﹗ 咱毛主席就是英明﹗”

  哄堂大笑﹐滿屋子人立時醒了瞌睡。

  “照我看﹐此事蹊蹺。”吳家驥破天荒放過了調笑段老二 的機會﹐“自‘史無前例’以來﹐咱黨揪出的反黨集團粗算算就有‘彭羅陸楊’﹐ ‘劉鄧陶’﹐‘王關戚’﹐‘楊余傅’[3]。這些傢伙當然是串通一氣的死黨。可哪 位高人給咱指點指點﹐干嘛把林禿與孔老二相提並論﹖”

  “嘿﹗這還不懂哇﹖俺家的二埋汰都比你明白。”

  “高人”段老二進入了“人來瘋”境界﹐脖子一仰就唱了 起來﹕

  “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壞東西。……鼓——吹﹐ 火雞狐貍﹐一心想復辟……”[4]

  一片前仰後合。真沒想到﹐這原本死氣沉沉的政治學習讓 段老二這麼一瘋竟如此生動。指導員樂了﹐趁機因勢利導﹐以躲過吳家驥那個不識 時務的問題﹕

  “好哇﹗小段給咱起了個頭兒。來呀來呀﹗愛黨不分先後﹐ 共同唱唱咱紅太陽﹗下一個啦﹗”

  應聲跳上臺的是喂馬的老馮頭兒。

  “大伙共同給捧個場﹐俺來獻個醜﹗”說罷﹐他清清嗓子 邁開了臺步﹐“哩愣哩愣唻—唻—登——登”

  掌聲落歌聲起﹕

  “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 ——﹐千好萬好……毛澤東思想是革命的寶……”

  “戀母狂”迅猛傳染。幾句一唱﹐臺下人的手腳就像跳大 神樣忍不住地動﹐不動不行。

  “哩愣哩愣唻—唻—登——登”

  “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

  “……恩情大……”

  “爹親娘親……”

  段老二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詞﹐已陷入了迷顛狀態。突 然﹐只見他騰地站了起來﹐醉鬼似的眼神中發狠噴出一道火花﹐張開雙臂﹐中了邪 似地扯開喉嚨大吼一聲﹕

  “mi-la-so——﹗恩-情-大——﹗”

  那一刻﹐我觸電樣地醒悟了。——這曲子也真絕了﹗“恩 情大”三個字正好落在了“365”三個音上﹐鏗鏘發出了時代的最強音﹗

  老馮頭愣了片刻﹐臺下也隨之一靜。

  “哈﹗”他像打了個響嗝﹐“mi-la-so——﹗恩-情- 大——﹗”發條又重新起動。大家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爆發出一陣歡呼。

  “mi-la-so——﹗恩-情-大——﹗”

  “恩-情-大——﹗mi-la-so——﹗”

  群情激奮。窮山惡水出刁民﹐有人敲打著飯桌﹐有人揮舞 著板凳。芸芸“365”眾生難得有個合法狂歡的機會。

  五音不全的段老二們在狂歡中顯露出驚人的音樂天份。老 馮頭吸足了氣﹐一跺腳﹐猛然提高了音調﹕

  “天大地大不如黨的——”

  隨著段老二趕蒼蠅似地一揮手﹐眾齊聲高唱﹕

  “mi-la-so——”

  幾句之後﹐亂哄哄的各領風騷逐步歸向心照不宣的異口同 辭﹕

  “天大地大不如黨的——mi-la-so——”

  “天大地大不如黨的——mi-la-so——”

  絕句如唱片跳針似的沒完沒了。歌聲笑聲掌聲喊聲此起彼 伏﹐那場面簡直如同咱“親爹娘”在天安門接見紅衛兵。

  指導員臉上的笑容凝固著。面對他自己發動的這場“365” 騷亂﹐已失去了“因勢利導”的能力。會場一片狼藉。

  會後﹐段老二安靜了下來。出門時﹐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地輕輕捅了我一下﹕

  “哎﹗秀才﹐問你個事兒……”

  他嚥了口唾沫﹐眼裡閃著少見的謙和。嘴脣抖了抖﹐卻沒 有聲音。

  我迅速盤算著口袋裡是否還有可借他的錢。

  “你說……﹐孔老二﹐真的也排行老二嗎﹖”

(A)

  “時代音調﹐顧名思義﹐就是時代的音調。”

  “沒錯。”

  “我們這個時代是個什麼時代﹖”

  “火紅的時代。”

  “對了﹗火紅的時代要有火紅的音調。”

  “沒錯。”

  “投身於時代﹐投身於……鬥爭﹐英雄輩出……學習工農 兵……﹐有了火紅的熱情﹐才能寫出火紅的音調……”

  “絕對沒錯﹗”

  “才能不辜負一個火紅的時代﹗……跟你說話﹐真累。”

  “也就是說﹐這音調一聽就不是我爸我媽寫的﹐更不是我 兒子寫的。”

  “哎﹗開竅了。”

  “老師﹐我明白了。作曲這活兒不但沒法教﹐而且沒法學。”

  “此話也沒錯。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什麼意思﹖”

  “……哎﹗洋的不通﹐古的不懂。……斷根了……”

(四)

  你說﹐這麼個活生生的段老二﹐怎麼轉眼就會“輕於鴻毛” 了呢[5]﹖打死我我也不信。可明擺著﹐段老二可真是活生生的沒了﹗此事得怪老馮 頭兒。誰讓他多事﹐累了個把星期了﹐好容易盼來個休息日也不清閑清閑﹐非領頭 去江邊抓魚﹖那年月﹐肚子裡沒什麼油水。也難怪他一說去抓魚﹐大伙兒便一哄而 起。

  老馮不愧為捕魚能手。他在江叉子上東轉轉西轉轉,然後 指揮下鉤子。兩袋菸後,我們划了條四面漏水的破船去收魚,幾乎彈無虛發!段老 二激動得在船上嗷嗷亂叫,要不是大家異口同聲罵他“斷老二”,他幾乎要從船上 跳起來。

  魚收拾停當﹐再用大鐵鍋把江水煮開。“元湯化元食”﹐ 只放辣椒與鹽。老馮用勺子鐺鐺地敲著鍋沿﹕

  吃啊吃啊管夠管夠!撐死你們小兔崽子們!

  段老二把半個臉埋在碗裡,一時無話。只聽得哧溜溜叭嗒 嗒,已不知他添了第幾碗。半飽,便有人騰出嘴來忙中偷閑罵“斷老二”。吃魚要 緊﹐此時的他顯得格外隨和﹐任別人怎麼說也不還嘴。

  正是晌午。幾碗鮮魚下肚﹐加上大把吃辣椒﹐人人身上冒 汗。面對滔滔江水﹐我游興大發。開始﹐還有幾個人願意同去﹐可一聽說我要游到 江心島去﹐就全坐了下來。

  其實﹐那小島距岸不過四、五百米﹐真不懂怎麼沒人響應。

  於是我起身準備下水。

  “哎!老段,別裝熊啊!你那丈八蛇矛的英雄氣概哪兒去 了啊?”吳家驥不肯錯失挑逗段老二的樂趣。

  “俺不游。剛吃了魚,存點兒營養。”段老二並不上當﹐ 拍著圓圓的肚子閉目養神。

  “你營養還不豐富啊?都六個了!”

  “別提了﹗俺那婆娘讓人給‘計劃’了[6]。再營養也顆 粒無收了。X他娘!”

  “你沒被‘計劃’吧﹖咋不敢游﹖”

  “誰說我不敢!”他睜開了眼睛。“我要游了咋辦?”

  “你要敢游我供你一個禮拜菸錢。”

  段老二彈簧般地跳了起來。只見他猛地把帽沿向腦後一拉, 眼里放著晶亮的光,指著吳家驥的鼻子唱戲樣節奏分明地吼道:

  “此話 -- 可、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你再說一遍?”

  “寫字不描﹐拉屎不瞧。好話不說兩遍。”

  段老二把衣服一脫鞋一甩:

  “大伙都聽見了啊!X他娘!老子游泳時還沒你呢!”

  懷著掙一個禮拜菸錢的宏偉理想﹐他氣吞山河地隨我下了 水。

  接下來的事如同惡夢﹐容我長話短說。游著游著,我突然 感到不太對勁。原本正面的小島漸漸偏向了左方﹐水越來越急。我想調節方向,盡 力向左游,但這比隨波逐流費力得多。當我眺越小島遠望時,不由得頭皮麻了起來。 原來島的背後不是江叉子﹐而是遼闊的主航道。不行!別冒險,往回游吧。轉身看 歸途,我徹底傻了眼。身後已不是剛才吃魚的江岸。左後方隱約有個綠洲在水中跳 動,想必就是剛纔的出發點。而正後方除了滾滾江水,什麼也看不見。顯然,我已 幾乎被沖出了江叉子,面前是水天一線的松花江!

  “老段……段老二……﹗”見鬼﹗剛纔還氣勢洶洶的他居 然已逃離了我的視野。幾十米外﹐似乎有個時隱時現的黑影﹐像一堆斷了根的浮萍 在波浪中沉浮……

  怎麼辦﹖﹗

  別無選擇﹐只有逆水上島。否則被沖向江心﹐定凶多吉少。

  時間緊迫。我顧不得多想﹐拼命向左游去。

  ……

  百米的逆水而上幾乎耗費了我全部的生命﹐多虧了我正年 輕。十幾分鐘後﹐我死抓著小島岸邊帶棱角的岩石憤怒地咳嗽。江水拍打著脊樑﹐ 身後是心驚肉跳的死裡逃生……

(G)

  “好吧﹗老師看你心誠﹐豁出去了﹐教你點兒真的。”

  “好像有個電影說﹐只要心誠﹐石頭也會開出花來。”

  “不過有言在先﹐咱們哪兒說哪兒了﹐一出門我可就不認 帳了。”

  “您放心﹐我不是那號人。”

  “你說﹐大師的作品﹐為什麼就是與眾不同﹖老柴[7]﹐ 聽過吧﹖那可是精品。柴五第二樂章的園號主題……﹐柴六第一樂章的主題、副題 ……﹐什麼特點﹖啊﹖告訴你﹐每句話結尾處的二度下行﹗絕了﹗表現了什麼﹖告 訴你﹐表現了他無奈的嘆息﹗你聽那音調﹐簡直天生就姓柴。要是古人有今﹐必三 月不知肉味。”

  “真偉大﹗”

  “誰﹖老柴﹖還是我﹖”

  “都偉大﹗”

  “呵呵……那是瞎說。告訴你﹐你我再有本事﹐頂多寫得 像他。‘中國的老柴’﹐到頭兒了吧﹖可永遠成不了老柴。世上只此一人”

  “哎﹖那我就不懂了﹐您這是說‘個人風格’呀﹖和‘時 代音調’有什麼關係﹖”

  “你讀書不多怎麼老說書獃子話﹖——咱國家不是沒‘個 人’嘛﹗”

(五)

  段老二的去向問題,一時鬧得滿城風雨。

  第二天上級就發了通知,要求沿江各地查找。奇怪的是, 幾個星期過去了﹐竟死不見屍﹐活不見人。

  關於他的下落,有兩種說法針鋒相對:

  段老二那天連吃四大碗魚﹐後來有人剩下半碗還讓他連湯 帶水收拾了﹐直撐得肚子上的皮薄得透亮。這麼去游泳能不出事嗎?看﹐“元湯化 元食”﹐沒了!

  而我與吳家驥等人堅決反對此說。段老二水性極好,就是 漂也能漂個十里八里。失蹤的原因很簡單。他負債纍纍,按“365”的收入此生還債 無望,一定是順坡下驢﹐躲到什麼地方打工去了。既然要跑﹐你豈能輕易找到﹖

  是死是活,眾說紛芸。

  可活著也罷,死了也罷,反正眼下這段老二真的是沒了, 留下了六個“埋汰”和一個“計劃”了的婆娘。

  猶豫再三,我與吳家驥決定去看看這七張嘴。

  不去他家﹐你決不會懂什麼叫“家徒四壁”。他的全部家 當是兩卷被褥幾件炊具。一屋子“埋汰”,大的九歲,小的抱著,炕上地下扭作一 團。灶是涼的,鍋也是涼的。斷了糊口的“mi-la-so”﹐難道這一家子光靠喝水﹖

  見此狀,吳家驥紅著眼掏出了兩張大票,說是曾欠段老二 一個禮拜的菸錢。我也反復重申,不管他是否回來,那四十塊錢我是絕不再要了。

  一陣風波過後﹐萬事依舊如常。“365”們照樣早出晚歸﹐ 老馮頭照樣喂他的馬﹐“黨的恩情”照樣“大”﹐咱們的“爹娘”照樣“親”。只 是無聊中從此少了佐料﹐日子便更難打發。後來聽說﹐那六個孩子中一個病死了﹐ 一個恐終生弱智。至於那個年僅三十未老先衰的婆娘有否再嫁﹐不得而知。

後記

  離開北大荒時﹐曾一本正經地立志要為段老二寫傳。此事 之所以耽擱了下來﹐皆因其生死不明﹐使傳記的文體和語境無法確定。是“訪談”﹐ 還是“追記”﹖是談“事跡”﹐還是記“生平”﹖是祝他“壽比南山”﹐還是悼他 “萬古長青”﹖

  個人“計劃”了﹐“爹娘”共同了﹐張老師教誨的“時代 音調”火紅了。究竟是“英雄造時勢”﹐還是“時勢造英雄”﹖

  幾度躊躇﹐筆下仍然僅寥寥數語﹐不知何時能還此願。

  ……段老二姓段﹐排行老二。

二零零七年十月
芝加哥
註﹕
[1] 東北土話﹐意“髒亂邋遢”。
[2]發生於一九七四年初的政治運動﹐批判林彪與孔子。
[3] 均文革時被打倒的共產黨高官。
[4] 文革時流行的兒童歌曲﹐原詞為﹕“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壞東西。嘴上講仁 義﹐肚裡藏詭計。鼓吹克己復禮﹐一心想復辟”。
[5] 毛在《為人民服務》中轉引司馬遷﹕“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此文為文革時的“老三篇”之一﹐人人會背。
[6] 強行實施的“計劃生育”手術。
[7]俄國作曲家柴可夫斯基